拉萨贵族公子多仁·丹增班久的传奇人生 ▎拉萨古乐囊玛堆谐史话（三）

拉萨古乐囊玛堆谐史话（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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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乐滥觞  ▎拉萨古乐囊玛堆谐史话（一）

那琴声阵阵的圣地 ▎拉萨古乐囊玛堆谐史话（二）

撰稿：Shongling Phun

编辑：Shongling Phun

【注解：“甲噶夏（རྒྱ་གར་ཤར།）”意为“天竺之东”，据传天竺东部的孔雀翎品相极佳，常用于花翎的制作，1729年多仁家族的成员朗杰次丹被清廷授予一品珊瑚顶戴花翎，他也是藏人中最早获得该头衔及配饰之人，据传这一事件是《甲噶夏》的乐词起源，显赫的多仁家族和囊玛堆谐或许正是在此时结缘。】

‍VoL.1

公侯世家‍

多仁·丹增班久（རྡོ་རིང་བསྟན་འཛིན་དཔལ་འབྱོར།）出身于拉萨多仁府，多仁（རྡོ་རིང་།）意为“石碑”，该家族原名“噶锡”（དགའ་བཞི།），这是家族在江孜原籍庄园的名字，因为家族在拉萨宅邸位于大昭寺前唐蕃会盟碑附近，因此又名“多仁”。

拉萨多仁府（1940年代，画面右侧为大昭寺）

著名的康济鼐（ཁང་ཆེན་བསོད་ནམས་རྒྱལ་པོ།）就出自这个家族，1716年，他在阿里三围驻守时成功阻击入侵卫藏的准噶尔军队，同时截获准噶尔军队从布达拉宫抢掠的檀香木观世音天成像和珍宝服饰等宝物，在准噶尔叛乱结束后他被封为贝子，兼任首席噶伦，1727年，出身后藏贵族的他在拉萨被前藏贵族谋杀，他的遇刺成为了卫藏战争（1727年～1728年）的导火索。

他的哥哥次丹扎西（ཚེ་བརྟན་བཀྲ་ཤིས།）在江孜战役中战死，后被追封为辅国公，由他的儿子朗杰次丹（རྣམ་རྒྱལ་ཚེ་བརྟན།）继承爵位，清廷封他一品珊瑚顶戴花翎，他也是藏人中最早获得该头衔及配饰之人，后来朗杰次丹猝死于任上，他的弟弟欧珠热丹（དངོས་གྲུབ་རབ་བརྟན། 因其学识渊博被授予“班智达”头衔）继承爵位，担任首席噶伦长达四十年之久。

他的儿子丹增班久出生时正值多仁家族的鼎盛时期。丹增班久在成年入仕后除了担任首席噶伦外，也是囊玛吉度的成员，是囊玛堆谐音乐形式在18世纪发生蜕变的主要创作人。

VoL.2

公爵少爷

1760年，多仁班智达夫妇诞下一子，第六世班禅·洛桑班丹益西（༧པཎ་ཆེན་བློ་བཟང་དཔལ་ལྡན་ཡེ་ཤེས།）为其取名“丹增班久”，五岁时开蒙学习藏文读写，八岁时在色拉杰僧院格西托美（སེར་བྱེས་དགེ་བཤེས་ཐོགས་མེད།）、格西洛桑加央（དགེ་བཤེས་བློ་བཟང་འཇམ་དབྱངས།）等学者足下学习大小五明,十一岁时在喇嘛曲宗（བླ་མ་ཆོས་རྫོང་།）尊前学习《诗镜论》（སྙན་ངག་མེ་ལོང་མ།）。

同时布达拉宫雅乐团时任著名成员衮嘉次仁（མགོན་སྐྱབས་ཚེ་རིང།）、桂贵玉嘉（དགོས་དགོས་གཡུལ་རྒྱལ།）向他教授了雅乐、谐钦、舞曲、唱曲和扎年琴、笛子、胡琴等歌舞乐器，这些学习历程为丹增班久奠定了扎实的艺术和文笔功底。

古典时期的拉萨贵公子

（IG：Kuranishi）

1783年，二十三岁的丹增班久正式进入噶夏，担任噶伦一职，同时他也是当时拉萨囊玛吉度的主要成员，他所编写的乐词也被尊为佳作，而容貌英俊的他也经常出现在囊玛堆谐的歌词中，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堆谐《聂囊通拉》

ཕྱི་དེ་གོས་ཆེན་ལྗང་ནག །

ནང་དེ་ལུ་གུའི་ཚ་རུ། །

གཞོན་གཞོན་ཚུར་ལ་གསན་དང་། །

འདི་འདྲའི་ན་བཟའ་མཆོད་མཁན། །

རྡོ་རིང་ལྷ་སྲས་སྐུ་ཞབས། །

སྟོད་གཞས་༼གཉའ་ནང་མཐོང་ལ།༽

外裹墨绿绸服

内着羊绒短衣

少年听吾道来

着此贵服之人

多仁神子是也

堆谐《聂囊通拉》

VoL.3

聂囊战事

1788年，统一尼泊尔的廓尔喀人开始向北入侵西藏地区，并攻占了后藏贴近喜马拉雅山脉的聂囊（གཉའ་ནང་།）、吉隆（སྐྱིད་གྲོང་།）、宗噶（རྫོང་དཀར།）等地区，当时著名的吉隆观世音天成像（据传和布达拉宫圣观音像源自同一株紫檀树）被紧急转移至拉萨布达拉宫供奉，时任首席噶伦的丹增班久和清廷将军成德率军前往后藏抵抗，欲将廓尔喀军队驱逐出境，此为第一次廓尔喀战争，但双方都无心恋战，在边境线迂回作战数月。

གཉའ་ནང་མཐོང་ལའི་རྩེ་ནས། །

རྟ་ཕོས་སྤྱན་ཆབ་བསིལ་བྱུང་། །

མི་ཕོས་ཐུགས་བསམ་བཞེས་ནས། །

རྟ་ཕོའི་སྲབ་མདའ་གློད་དང་། །

སྟོད་གཞས་༼གཉའ་ནང་མཐོང་ལ།༽

聂囊山垭之上

只见骁骑涕泣

兵士感念甚深

亦欲抛弃缰绳

堆谐《聂囊通拉》

聂拉木（聂囊）地区的山谷

（微博：蔡石人文地理）

随后班禅喇嘛的父亲班丹顿珠（དཔལ་ལྡན་དོན་གྲུབ།）和萨迦寺拉章的司膳喇嘛索朗益西（གསོལ་དཔོན་བླ་མ་བསོད་ནམས་ཡེ་ཤེས།）出面调停。1789年，丹增班久携这两人和清廷代表巴忠与廓尔喀方面谈判，最后在吉隆签订了合约预案，合约规定西藏地方政府每年要向廓尔喀支付五万卢比的黄金。

回到拉萨后，丹增班久获封辅国公衔，巴忠在给清廷的报告中将这一让步说成巨大的胜利，后来东窗事发，巴忠自尽，丹增班久也成为清廷的怀疑对象，这一系列事件埋下了战事再起的祸根。

1791年廓尔喀再度入侵卫藏，在攻占日喀则期间大肆破坏扎什伦布寺，此为第二次廓尔喀战争，丹增班久再度前往聂囊作战谈判，但不幸的是，廓尔喀军队突然袭击代表团的驻地，丹增班久被廓尔喀军队俘获，戴上枷锁押往加德满都，这一事件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除了屈辱被俘、失去人身自由外他的公职也被清廷废除，在加德满都羁押期间思乡甚重的他曾写下一首囊玛乐词《欢愉的圣地拉萨》

གནས་མཆོག་སྐྱིད་པའི་ཕ་ཡུལ། །

ཡིད་འོངས་ལྷ་སའི་གནས་མཆོག། །

ཕ་ཡུལ་མཇལ་དགོས་བསམ་ན། །

ལྷ་སའི་གྲོང་ལ་ཕེབས་འགྲོ། །

ནང་མ་༼སྐྱིད་པའི་གནས་མཆོག་ལྷ་ས།༽

故土欢愉圣地

吾心寄于拉萨

思心若欲奔赴

祈请赴往拉萨

囊玛《欢愉的圣地拉萨》

VoL.4

进京

1792年，战局出现转机，乾隆皇帝派福康安将军在收复失地后进攻尼泊尔，最后清军兵临加德满都城下，此为乾隆“十全武功”最后一战，廓尔喀被迫求和，同时清军提出谈判条件：释放丹增班久。 

攻克玛噶尔辖尔甲图

（平定廓尔喀得胜图第二幅，故宫博物院藏）

是年七月丹增班久被送回清军营帐，但很快他又被福康安押解至拉萨，等待清廷审判，随后事态逐渐平息，清廷要求丹增班久进京面圣述职，在北京期间，乾隆帝赦免了他的被俘之罪，并安排他住在黄寺（ལྷ་ཁང་གསེར་པོ། 顺治帝为达赖喇嘛驻锡北京修建的寺院）。

此时寺中还有从后藏前来北京朝贡的班禅喇嘛的贡使堪布等人，达赖喇嘛和班禅喇嘛各间二年，遣使堪布来京入贡。乾隆帝因此安排丹增班久等人与此处藏人合并居住，由内库拨给薪俸，待新年盛宴之后共同返藏。

丹增班久不禁惊诧于京城的繁华和雄壮。在觐见乾隆帝时他还看到了皇宫的雄壮和京城内外众多的庙宇僧寺，他这样写道: “皇宫矗立在一层楼高的大石之上，十分壮观。远远望去，皇宫高耸，和两层楼高一样巍峨雄壮，像那天界无量宫……京城内外，四处的庙宇僧寺甚多。

外地人在京城里朝拜圣地，去大集市商场采购，哪怕来回走了五六趟，若是没有路熟的向导，就会像瞎子在平坝上徘徊，到街口会晕头转向，不知何去何从。来来往往的大车日夜喧嚣，宛如夏洪爆发出来的河水轰鸣之声。” 

紫禁城（作者摄于2020年初）

དམར་པོ་ཡིད་དུ་འོང་བ། །

པེ་ཅིང་ནང་གོས་ཚལ་ཁ། །

རི་མོ་འབྲུག་གི་སྟེང་ལ། །

གསེར་གྱི་ལན་ཙ་སྤམ་པ། །

ནང་མ་༼གསུང་ལ་ཕྱག་འབུལ།༽

红墙辉煌熠熠 

京师御园是也

灿金龙纹之上

圣驾宝座庄严

囊玛《松拉恰裴》

御花园（作者摄于2020年初）

在宫廷和各地僧俗要员的正式会面结束后，喜爱歌舞艺术的丹增班久也时常在北京的酒舍戏园中赏析汉地歌舞艺术，他写道: “汉地乃龙族所辖，异常繁华，玩物甚多。特别是各种乐器，曲调婉转动听，极其美妙。

过去西藏从未流行的汉人乐器，有一种佛手参形状的乐器，汉语叫笙; 又有一种像枕架，汉语叫扬琴。于是探究这两种乐器的音律，学习弹奏曲调。”最后丹增班久在艺人乐师处基本学会了扬琴和京胡的演奏，同时学习了工尺谱的记谱方法，后因感染天花没能学成吹笙。

VoL.5

归乡

朋友拍摄的拉萨远景

ཕྱག་ལ་ཕེབས་བསམ་ཕེབས་བསམ། །

ཨ་ཅག་ཆོས་སྒྲོལ་མ་ལགས། །

རྡོ་རིང་ལྷ་སྲས་སྐུ་ཞབས། །

སྟོད་གཞས་༼ཕྱག་ལ་ཕེབས་བསམ།༽

恭迎尊驾乎

阿佳曲卓玛啦

多仁神子少爷

堆谐《恭迎尊驾》

【注解：“阿佳曲卓玛”指代成就者玛吉拉准】

1793年八月，多仁·丹增班久终于回到魂牵梦萦的圣地拉萨，当时父亲多仁班智达已在他客居北京时去世，为实现父辈的愿望，他对多仁府进行了翻修，在翻修完成后，他开始了对囊玛堆谐的创新工作。

首先在囊玛堆谐的乐器中，将他从北京学到的扬琴和京胡融于其中，扬琴与京胡和西藏本土的铁胡、扎念琴的融合是拉萨囊玛堆谐最为重要的转折，其演奏形式不再单调，在人声的配合上也更加自然，除此之外他将汉地的工尺谱计谱法引入囊玛吉度，在两百年的时间里用于囊玛堆谐的曲谱记录，直至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解放军文工团将更简洁的数字计谱法引入西藏时，囊玛堆谐工尺谱才正式成为历史。 

囊玛《阿玛列霍》的藏文工尺谱

（《西藏音乐史话》插图）

五大件伴奏

左起：（京胡、扎念琴、扬琴、竹笛、铁胡、串铃）

VoL.6

尾声

丹增班久人生的最后岁月据史料推测在十九世纪初期，随着他的故去，显赫的多仁家族也开始走向下坡路，1899年多仁家族被牵扯进涉嫌谋杀的第穆事件中，此后再也没有多仁家族的成员在地方政府担任要职，而古老的多仁宅邸也在二十世纪中后期被拆除，现在已经成为大昭寺广场的一部分，一代公侯世家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虽然多仁·丹增班久已遁入历史长河，但他的音容笑貌在囊玛堆谐中依然存在着，那些融铸他人生起落的乐词，在一遍又一遍的弹唱中向我们诉说着一段尘封多年的家族往事……

逝者如斯，浮于词间

作者介绍

Shongling Phun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本科生，拉萨本地人，喜欢西藏古典艺术，主要负责古典乐舞整理，同时教授囊玛堆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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